14.jpg 清晨5:48

  萬籟俱寂的台北東區大街上,秋風微微捲起路面上的枯葉不知要飛向何處,清晨裡的鳥鳴聲劃破了即將要結束的夜晚,屬於橘色的秋天清晨飄來一股令人寂寞的苦澀味道。

  沉靜的清晨街頭,遠方傳來高跟鞋叩叩高亢聲,一陣冷風吹過黑色大衣的周圍,衣襬隨風飄搖,韓有熙拉緊大衣一絲冷意麻了手指直到脖子,頭髮束起的馬尾,髮絲隨著風隨舞。

  東區兩旁的店家還在沉睡著,鐵門緊緊地與世隔絕,少有的櫥窗展現今年最流行的冬季服裝,韓有熙偶而會看一眼,但她盡量別去看會令她心動的多餘消費。

  『修路呀…』她輕輕地自喃,每天固定回家的路今天卻意外的圍起來,馬路正在挖地管,她無法穿越馬路到另一頭。

  她抬頭看上頭的人行天橋,嘆了口氣,左轉身地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算了,當運動吧。』

  韓有熙腳踩著去年款的Jimmy Choo馬毛豹紋三吋高跟鞋清脆高亢地聲音踩著一層又一層的階梯,天橋大約兩層半高,她不太愛爬這天橋,每天上超過十六個小時的班,下班總是清晨五點,還要走將近二十分鐘的路才會到家,說甚麼都不愛爬這超過三十個階梯的天橋。

  呼吸開始在冷空氣裡凌亂著,當她踏上最後一階梯時,天空,傳來今天第一道署光。

  韓有熙看著那道淺藍的署光,柔和的光線緩緩升起,她仰起微笑,新的一天又開始了,而她還沒結束昨天。

  天橋上不只她一人,有個男子站在左邊凝望著天空的遠處,這男子的背影很高挑,韓有熙看了他一眼,當她和那背影交錯重疊時,她憶起上禮拜她曾在客廳窗戶外看見一個人也在差不多的時間站在天橋上望著另一邊,她走過那背影來到另一個階梯,走下階梯前卻有股莫名的吸引讓她回頭。

  後頭的天橋上,早已空無一人,這時的天空,陪伴著鳥鳴聲,越來越清晰。

  『那個人到底再看甚麼?』看著瀰漫著冷清的天橋,那個人的行為讓她心生好奇。

  下了天橋在走幾步就是韓有熙在三年前買下的兩房一廳五樓的小公寓,又爬了五層樓梯,韓有希簡直是累到不成人形。

  將腳上的高跟鞋隨意丟在一旁,換下家居服,將臉上的煙熏妝卸乾淨,洗個舒服的澡,時間已經來到六點二十分,她看了一眼時間,四肢無力地躺在床上,很快的就進入夢鄉。

  再過六個小時,她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

  『妳敢相信嗎?我今天中午居然收到信用卡的催繳單,居然要一萬二,真的很該死耶,我哪來的錢呀!』韓有熙邊打開SISI歐貨服飾店的玻璃門邊大聲咒罵著。

  『我的天呀,怎麼又來一張,那個人妳還是找不到嗎?』朱朱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心中大嘆韓有熙真的很倒楣,老遇到了不懷好意的爛朋友。

  『找不到人,一年前那次意外讓她利用我的名字借錢的那七十萬我都還在想辦法,我房貸也開始要繳本金了,現在又來一張信用卡催繳單我真是快瘋了。』她嘴上雖唸,但是手邊還是不停的工作。

  一年前韓有熙的十年同窗好友-蔣蔚如向她哭訴要借錢,她不忍自己的好友這般難熬,於是用了她的名字向銀行借了一筆七十萬的小額貸款,沒想到蔣蔚如居然拿了錢就跑了。

  從此她必須一肩扛下這莫名其妙的巨債,每個月的房貸、裝潢費用分期、家俱家電分期單、信用卡的帳單、生活開銷費等等,這間服飾店的薪水根本不夠給付多出來的貸款費用,逼得她只好再找一間大夜班的工作來打平所有的支出。

  而關於這張信用卡的繳費單她也還搞不清楚狀況,不過名字是她的,她已經打電話去取消用卡資格,找時間她還要上銀行去查個清楚。

  『那個臭女人真可惡,根本利用妳的單純跟信任。』朱朱氣憤地說著,邊說還邊用雞毛毯子打櫥窗模特兒的頭出氣。

  『我真的是看錯人了嗎?我都已經是二十六歲了,沒長眼睛嗎?還是我的眼睛瞎了?』韓有熙氣餒地趴在櫃台上,望著這間五十坪空間的服飾店,這原本是她接下來想要在三十歲之前實現的夢想,可是卻被巨款逼迫無法存錢開店。

  她努力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可以買房子,這一切都在她的人生計畫之中,卻因為遇人不淑,連十年好友都欺騙她,她也不願就這樣失去信心。

  朱朱走過來替她打打氣的說著:『晚上去喝一杯吧,我記得妳說鋼琴吧的工作今天有休息吧!』

  韓有熙點點頭,今天是鋼琴酒吧的休息日,她在八個月前找到東區的鋼琴酒吧服務生的工作,一個小時150圓,很吸引人的高薪工讀生薪水,六天就有五千四百元的收入,也解決了她目前的問題,不過生活卻變得很累,很累。

  『隔壁銅鑼燒的弟弟介紹我們去一家酒吧聽說還不錯,要去嗎?』

  韓有熙想了想,她也需要適量的娛樂消遣,不然她真的會工作到壞掉。

  『今晚就喝給它醉吧,不醉不歸!』韓有熙拿著價目表大聲嚷嚷著,嚇壞了今天第一組進門來的客人。

***

  東區以北搭兩站的捷運下車,巷子內有間酒吧,外牆上吊著金銅色的雕花招牌,上頭寫著:PARADISE。往如置身在天堂一般的夢幻裝潢。

  『這裡很漂亮耶。』韓有熙進門後看著古銅色的裝潢色調,空間內傳來了不知名的古老爵士風,那慵懶的音調與昏暗的色調使她整個人都舒暢了起來。

  『坐吧檯好了,聽說這裡的酒保都長得還不錯。』

  半圓弧的吧台,大約可坐十二人左右,牆面擺滿了高級酒瓶與驚豔奪目的玻璃杯,一個長得十分有個性,頭髮略長的酒保正在和另一邊的女客人聊天。

  有熙和朱朱各點一杯調酒,由那位名叫阿宗的個性酒保替她們調配,隨著音樂和氣氛,不知不覺,她已經喝了第四杯,而時間也來到十二點。

  不知何時,吧檯內多了另一名酒保,客人也越來越多,一下子熱絡的氣氛提高了許多,慵懶的爵士樂也改為輕鬆的藍調。

  『朱朱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覺得我都快撐不住了,我每天都好煩唷。』有熙的醉意上昇,手指夾著一根菸,整個人慵懶無力。

  『我看乾脆把我的寶貝包包們都拿去二手精品店賣掉好了,我的人生從新再來算了。』她氣憤地一口喝下眼前的粉紅色液體酒精。

  『不好吧!那些也是錢買的,很心疼耶。』

  『不然呢?隨便吊個有錢的男人嫁了嗎?那種人在哪裡?根本不是都死了就是還沒出生,要不然就是禿頭大肚子。』有熙開始胡言亂語一般。

  朱朱嘆了口氣道:『在想想辦法吧。』

  『甚麼辦法?我根本沒辦法了,每個月都無法存錢,連看到喜歡的高跟鞋都不能買….』有熙將已經燃燒到尾巴的香煙捏熄。

  『唉,你算過所有的總支出了嗎?』朱朱看著剛進來的酒保,覺得他長得清秀感覺是很清爽的男人。

  『算過了,我白天的薪水加業績四萬,鋼琴吧的薪水兩萬…..』有熙掐指算著收入和支出,額頭卻越來越靠近桌面。

  『妳還好吧,有熙?妳醉了嗎?』朱朱拉開有熙的髮絲,卻發現她在偷偷流眼淚。

  『我的天呀,韓有熙,別哭了。』朱朱安慰著有熙,一個女孩子如此辛苦的打拼卻毀於一旦,的確讓人心疼了。

  有熙卻帶著淚光抬起頭對一位酒保大聲叫喚:『你過來,我要一杯長島冰茶。』

  身穿黑色襯衫黑領帶的酒保蹙著眉走向有熙,單手撐住桌緣邊卻不動作,眼光犀利的盯著有熙直看。

  有熙散喚的目光直盯眼前這個長得還不錯的男人,拿起空酒杯遞向他說:『長島冰茶。』口氣有些不清不楚。

  那男人接過酒杯卻說:『我給妳一杯熱開水。』那聲音意外的低嗓。

  有熙皺緊眉頭不理解地搖搖頭,口氣十分霸道的說:『我要長、島、冰、茶,不是熱開水,你耳朵長到哪去了。』

  那男人動作到一半,眼角瞥了有熙一眼,他改拿一瓶酒瓶揮舞幾下,放上一杯看似像長島冰茶可是卻是溫熱的液體。

  『這是甚麼?』有熙好奇地拿起杯子瞧了幾眼,熱氣中帶著甜甜的柑橘味,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那甜味溫暖了她的胃。

  『好好喝唷….』有熙泛起甜蜜的微笑,一臉滿足地傻笑著,眼淚卻不知不覺地流下。

  那男人遞上一張衛生紙,有熙以為他很溫柔體貼,當她伸出手拿衛生紙時,卻聽見那男人說:『喝醉了就回家睡覺,別愛在酒吧裡醉了就哭,會麻煩到別人的。』

  拿著衛生紙的手停在半空中,有熙一臉錯愕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她瞇著眼想看清楚那男人的模樣,卻還是很模糊,她甩甩頭拍桌站起身,用著模糊不清的語氣憤慨的著:『你、說、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男人離有熙的視線越來越遠。

  碰一聲,不勝酒力的有熙因為動作太大酒精直衝腦部。

  她,韓有熙,就這樣大辣辣地喝醉跌倒在地上了。

  恍惚中,有熙可以聽到身邊有人在說話,窸窸窣窣地音調讓她想吐,可是四肢無力的沉重感讓她連動也不能動,腦袋中想著,如果就這樣睡下去可以忘去一切煩惱,那好像也不錯。

  沉睡中她一共被移動了兩次,第一次被一雙有力的手抱起身,從搖晃中她似乎嗅到一股好聞的氣味,朱朱打電話拜託哥哥來酒吧接有熙回家,第二次由朱朱的哥哥抱回她的公寓裡。

  在睡夢中,她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怎麼讓她喝那麼多?』

  『我怎麼知道她會喝醉,平時她的酒量又沒那麼差。』

  『還敢說,以後別讓她喝那麼多。』這句話有些寵溺的音調,但是,是誰的聲音呢?

  不知不覺,有熙又進入夢鄉,一切都等到醒來再說吧。

***

  秋天的太陽並未升起,外頭是深藍色的暗調,鳥鳴聲代替公雞叫,有熙漸漸地睜眼醒過來。

  『我是怎麼回來的?』她迷濛的雙眼看著熟悉的房間,她的記憶全都丟進垃圾桶了。

  下床後,她的頭隱隱作痛,她打開皮包拿出手機檢查一下來電,倒了杯溫開水坐在地上咒罵著該死的裂痛感。

  她仔細的想了想昨天的事情,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她放棄了會傷腦袋的記憶,她聞到全身濃濃的酒精味,決定先洗個澡再說。

  洗好舒服的熱水澡後,她的精神也來了,坐在地板上看著一張一張的賬單,無奈的嘆氣道:『難道就沒有比較好的方法了嗎?』

  她看這間兩房一廳的房子,雖然小坪數,但是在她用心的佈置下也有一番溫馨,她的視線忽然轉向一間房,她起身打開那間一直被她當成儲藏室使用的房間。

  她靈機一動心想:『我可以出租房間呀,多收入一筆錢進來也不錯。』

  有了這個想法後,她心情大好地走向窗戶打開窗,秋天的栗子味緩緩地吹進房,鳥鳴聲像是唱旋律曲一樣地叫著,前方,她看見一抹身影藏匿在天橋上。

  『他到底再看甚麼?』

  有熙望著那名男子的背影,有說不出的一種惆悵,天空漸漸亮起,直到天空完全翻白時,那人走了。

  『真是個奇怪的人,不過他的背影還滿好看的。』有熙笑了一下。

  她伸伸懶腰,吸了一口屬於都市的髒空氣,新的一天,又開始轉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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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蒂亞(阿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