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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延續昨天的濕冷,一早我就開始整理家中的髒亂,我走進浴室將水龍頭打開,放滿熱水的浴缸。這棟老舊的公寓,是我目前最滿意的租屋,裡頭的裝潢跟外表泛舊的牆面恰恰相反,我擺滿了整個屋子的歐式古典傢俱,我特別愛歐式風格,可惜台北沒有像歐洲一樣的歷史建築,所以我只能靠著傢俱的擺設來滿足我內心的記憶。

 

  佈置淡雅的客廳,充滿古色古香的巴黎風氣,整個牆面掛滿了你的攝影作品,這個屋子還殘留著你的氣息,甚至你的物品我也捨不得收拾,客廳桌上的菸灰缸,還在等著真正的主人回來使用它。

 

  我褪下衣服,將整個身體浸泡在熱水之中,隨著熱氣,額頭開始流汗。

 

  我總是喜歡在早晨洗澡,空氣中還保留著清晰的氣息,窗戶也微透著光線,剛剛好。

 

  耳朵裡傳來電話聲,我有點不太情願的離開這滿缸的溫暖水度,拉起圍巾踩著水珠往客廳移動,剛才才拖乾淨的地板,一下子又被我沾濕。

 

  『喂?』

 

  (大小姐,今天又怎麼早起?)

 

  這偏高的嗓音,是薇菈。

 

  『只睡了幾個小時,等一下應該會去工作室。』我慢步回浴室,將身上的浴巾抽起,整個人又沉浸在浴缸裡。

 

  薇菈和我東聊西聊,怎麼說都沒繞到這通電話的主題,不過我知道她一定有事,因為薇菈不是一個會沒事打電話來閒話家常的女人。

 

  我聽著也等著,手玩起水花,啪搭啪搭的水聲和她講話的節奏一同。

 

  (戀舊的女人,今天去買份報紙吧。)

 

  『我又不愛看報紙,買它做什麼?』我決定離開浴缸,水已經漸漸涼了。

 

  薇菈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中間的空檔讓我意識到這通電話的重點,我猶疑了腳步,緊盯著地上那雙淺藍色的室內拖鞋。

 

  (買完報紙,下午一點如果不進工作室,我在星巴克等妳。)薇菈掛線了。

 

  薇菈總是愛說:『阿潦是念舊的男人,妳是戀舊的女人,一個總是停不住過去的巴黎呼喚,另一個老是守著他的菸灰缸。』

 

  我輕呵幾聲,穿上白麻襯衫和牛仔褲,走到門口打開信箱,今天躺在裡頭的除了幾張準備躺入垃圾桶裡的資源回收外,還多了三張眼熟的明信片。

 

  我盯著信箱很久、很久。

 

  不需要伸手拿起,我就可以清楚的看見明信片上的珠字,我的筆跡,以及我的思念。

 

  ────被退回了。

 

  回到客廳,我坐在鋪有柔軟觸感的地毯上,將昨天寫好的明信片拿出與這三張一同攤開,被退回的原因是因為收件人已經搬家,所以,我的問候無法傳到你手中。

 

  你搬家了,我還是沒收到任何一張是由你手中寄出的信件。

 

  我們之間唯一的連繫,就在早晨十點三十五分,宣佈斷線。

 

 

 

***

 

 

 

  我看看手錶,時間才十二點,薇菈已經在裡頭看書,手中那本厚厚的外文書,她總是看得很吃力卻硬是要將它讀完。

 

  我將雨傘放在傘架上,上頭有把跟我一樣是透明便利傘,我常常在想,這樣子的巧合不知道是否有人會拿錯雨傘。

 

  滿屋子的咖啡香,輕調的巴沙音樂,星巴克變成了獨特台灣味的巴西歡樂節,我手裡拿著報紙,還沒看。

 

  星巴克裡面和外面一樣灰暗,萬物都被封鎖在雨聲之中,包括我在內,薇菈放下哈利波特的厚重書,表情正經。

 

  『妳看報紙了嗎?』

 

  我放下手邊報紙搖頭,『今天我收到被退回的明信片,阿潦好像搬家了。』

 

  『妳先看報紙吧,裡面有他的消息。』薇菈拿起桌上的馬克杯啜飲一口。

 

  我緩緩地眨眼,緊閉的唇不語,我努力壓抑著湧出的激動,壓抑過頭所以手指開始顫抖。

 

  薇菈見我不動,她乾脆幫我將報紙攤開,動作快速馬上就翻到那一頁,將報紙摺成三半,推到我眼前。

 

  『阿潦,這傢伙真殘忍。』薇菈先下了一句結論。

 

  我混著濕潤眼眶,看見上頭有個模糊的影像,我輕呼吸,身體抖動著訝異。

 

  這是一個很小很小的版面,字數大約不超過五六百字,可是我卻笑了。

 

  『阿潦在巴黎辦了個展,結果似乎很精彩,都上報紙了也不給一個消息。』薇菈語氣很平淡,聽得出來她正在生氣。

 

  『他朝夢想前進一步了。』我將報紙仔細地收好。

 

  『夢想?是把妳拋之在腦後的前進吧?為什麼他不分手卻又不聯絡,這樣算什麼?』薇菈的語氣漸漸的高昂。

 

  是呀,為什麼我們不分手呢?

 

  這個問題我常常問自己,在你離開的前一天,你擁著我入睡的那個夜晚,沒對我說半句對不起,你打著床頭燈用著你那台老舊的相機頻頻對我按下快門。

 

  你說:我今天要拍滿七百三十張。

 

  那時後,我沒聽懂你的意思,但是在你離去的第一百天,我終於懂了。

 

  你離去時,並沒有叫我等你,可是你卻說了一句:『如果妳走了,就表示我等於死了。』

 

  我在機場對你揮手,心底想著:現在走的人,不是你嗎?

 

  我沒有因為忘不了這一切感到悲傷,有時後猛然間會忘了你的模樣,但是你的聲音還是清晰,一覺醒來的模糊地帶讓我錯以為,我跟你或許已經不會在見面了。

 

  『記憶是一種很微妙的腦部運作,我常常以為我忘了他的長相,沒想到我還是記的清清楚楚。』我看著報紙上頭的影像,擱淺在心頭。

 

  『我實在是對他超生氣的,我從沒見過哪個男人像他這樣耍賴又不付責任,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樣。』薇菈按著怒氣,咒罵這位好朋友。

 

  我無話可說,也不想逃離現實,在這一片陰暗的天空,要多久才會再透露出陽光的光線,這記憶像惡作劇一樣,來來去去,幽魂般的飄移在我腦中忽隱忽現。

 

  『還剩下不到六十天,時間一到,再沒他的消息,我可能就撐不下去了吧。』我勾起一抹笑,將已經涼却的熱拿鐵,一口喝下。

 

  沙發區旁的落地玻璃,頻頻傳來汽車滑過潮濕路面奔馳的聲響,我扭身凝望灰濕淋淋的天空,細雨籠罩整個台北市。

 

 

  寂寞的城市。

 

  灰色的城市。

 

 

  房間的桌上在我離開時,還擺著那四張明信片,寄不出的信,以及被退回的信,你的攝影照片,你在第五大道上買的昂貴茶壺和茶杯,筆記本,鋼筆,一包你在七百七十一天前沒抽完的香菸和那個菸灰缸。

 

  還有,你偷偷在我筆記本上寫著一段海明威的名言───

 

「如果你夠幸運待過巴黎,它將永遠跟著你,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饗宴。」

 

  可是,我卻老是想起「慾望城市」凱莉的告白:巴黎爛透了,我想念紐約,我要回家。

 

  可以把紐約改成台北嗎?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忌妒可以無時無刻被你擁抱的巴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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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蒂亞(阿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