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叫姚嘉祥。
一個男人,在原地開了傘,一把跟我一樣的傘,對我說:『這才是妳的傘,妳手中那把是我的。』
這是我跟薇菈離開星巴克所遇到的男人,他一身筆挺深黑的西裝、內斂的淺笑,渾身上下都散發一股很沉穩的男人味,他那看起來十分昂貴的領帶夾給我一種想跟自動跟他化開距離的錯覺感。
他見我沒反應,自己動手將我手中的雨傘拿回,塞了他手中那把給我,交換中,我嗅到紫檀木的氣味,他靠近我的身高,很挺拔。
『對不起,我拿錯了。』我歉然的看著我手的傘,疑惑這真的是我的嗎?
『這種在便利商店買的傘常常讓人混淆。』他說。聲音穩沉,感覺是一絲不苟的男人。
我無法接下他的話,面對陌生人,我通常有個距離在,尤其是面對穿西裝的男人,對他微笑後我轉身趕緊邁向薇菈的方向。
在回工作室的途中,薇菈說:『他看起來像是個難得的好男人。』
『你以為我們是牛頓嗎?蘋果哪會輕易落下讓妳撿。』我不以為然。
『只怕他真的是那顆蘋果了。』
薇菈說的話,在晚上九點十分的台北雨季,證實了她的理論有百分之七十是正確的。
當我推開Daniel’s Kitchen的木門,第一眼落入的,就是姚嘉祥坐在第一桌的身影,我除了訝異這種巧合外,沒有其它形容詞可以說。
平時不會注意到的人,經過一把傘的機遇,我終於注意到這個不常出現在Daniel’s Kitchen的客人。
『好巧。』他離開桌面朝我走來。
『真的好巧,時間還沒超過十二小時呢!』我並未停留我的腳步,直走到我的老位置將手中的東西都放下。
丹尼爾看見了,難得我的身邊多了一個陌生男人,我注意到丹尼爾的錯愕。
『請妳喝一杯,當作是初次見面。』他掏出錢包直接在吧檯點了杯酒。
我不知道該不該接受,不過沒理由拒絕,他就這樣坐下來,我們之間的自然很不在話下,這點讓我很訝異。
別於他身上西裝外套的拘束下,他是個相處起來很輕鬆的人。
話語之間,是屬於防人心很強烈的類型,不太輕易透露自己的事,整個過程中,很平穩。
我不排斥他的存在,雖然我對他的西裝有了小小的距離感。
『所以妳是畫插畫的?』他點了根菸,仰靠在椅背上。
『餬口飯吃的工作。』我說。
『每一份工作都自己存在的價值,怎麼可以說是餬口飯吃呢?』他反對我的說詞,將菸灰點在灰灰缸裡。
我凝視著他的動作,一樣的位置坐著不同的人,做了同樣的動作卻有不同的滋味。
『我可能是把興趣當工作,所以不知不覺失去了初衷吧。』我和吧檯內的丹尼爾四眼相望。
丹尼爾充滿著絕望的靛藍瞳孔,光芒中透露出他的不相信,擦著杯子的手停停動動,很猶疑。
姚嘉祥突然仰頭看著那一片牆面,說:『那些照片是攝影師谷口潦的作品吧?那個日法混血的攝影師。』
我不小心翻倒了水杯,他不慌不忙拿了一堆餐巾紙將水吸乾,水涎透了我的牛仔褲,濕了一片。
丹尼爾拿了乾淨的抹布給我,我按壓著冰涼的水漬,滿腦子都是他剛才說得話。
從一個陌生人的口裡說出了你的姓名,好奇妙的感覺,在陌生的地帶還是可以聽見你的蹤跡。
『你認識他?』
他將手中濕淋淋的衛生紙全塞在水杯內,緊接著說:『三年前他幫我們公司拍系列宣傳照,所以我認識了他。』
小倩抽空來我們這桌幫忙整理桌面,拿走了水杯順看了一眼姚嘉祥,很小心翼翼的偷看。
三年前.....感覺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是個性很古怪的攝影師,不過當我看見他的作品時,就算有意見也只有閉嘴得份,他是個鏡頭下的奇杷。』他稱讚著。
我覺得很像是在稱鑽我一樣,開心的仰起微笑說:『你喜歡嗎?』
他點頭,『他的手法很藝術,該怎麼說呢...』
『在冷雨中看見了溫暖,在失望中看見希望,一種躲在冷靜背後的熱情。』我接下說,雙眼凝視著牆面。
姚嘉祥停頓默許,我感到一股熱切的眼光正盯著我,我想躲過這抹注視,他讓我感到些許得不自在。
『妳跟谷口潦有認識?』他平音索問。
我沉默了一段時間,『已經開始模糊了關係和定義,現階段算很熟吧。』我沒說錯。
今天帶了一天的傘在身邊,可是台北卻沒下起一滴雨,打不開的傘,卻打開了另一段際遇。
我突然想起在巴黎街頭上,你總是會遺忘紅色的傘在左岸的咖啡廳外,找不到時,又堅持要買同一把傘,你的習慣是這麼的念舊,卻保有都市男女都擁有的習慣,掉傘。
『我覺得妳很特別,以後可以約妳一起去吃飯嗎?』他終於開口邀約。
我抿抿嘴,反問:『是因為特別,所以才約我吃飯嗎?』
姚嘉祥低笑幾聲,從口袋內側拿出兩張名片放在桌上,其中一張他翻過面要我留下手機號碼。
我沒有猶豫,只因為我也想知道,沒有你的日子裡,我會用什麼方式生活下去。
所以我寫下了一串數字,也寫上我的名字。
『關曉楓,很簡單又乾淨的名字。』他將名片收回。
『可是筆劃很多。』我將他的名片拿起,看著上頭的公司行號以及他的職位,我有些後悔了,他看起是這麼年輕,他的職業反而讓我退怯。
他推開椅子說:『我必須要走了,我期待下一通電話我們可以單獨出去。』
我沒有回應,輕輕扯著嘴角,連目送都省下。
他和那桌一樣穿著西裝的男人離開Daniel’s Kitchen後,小倩和丹尼爾都湊向前表示關心。
『只是剛認識的朋友,他好像也認識阿潦。』我想這就是我留下電話得原因吧。
『妳不會是想...』丹尼爾欲言又止,他把小倩推開,自己坐下椅子打算跟我談一談。
『我不知道,他給我感覺還不錯,可以試著認識看看。』
『如果阿潦回來了,怎麼辦?』丹尼爾知道自己說了不負責任的話。
我雙手托著腮幫子,眼帶迷濛的凝視丹尼爾天真的擔心,我突然憶起,在你離開後的這些日子以來,我哭過嗎?
不知道是今天丹尼爾的爵士太悲傷,還是因為天空的雨下不來產生一股濃厚的懷念氣息,總之,今天的我,有了一種眼淚快要淌出眼眶外的錯覺。
『阿潦...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憂然說出這兩年大家都不敢對我說出口的話,我先行打破了猜忌。
丹尼爾沒有回我話,因為緊接有客人進來,他必須要抽身去招呼,留下我一個人跟這個問號,一起伴隨著《Bessie smith》獨特的唱腔,薩克斯風吹出的低悠,似遠非遠,跟我現在的心情一樣。
凌晨兩點,我離開了Daniel’s Kitchen,接近十二月的空氣,很乾燥。
我在冰冷的氣息中嗅到耶誕節的氣味,沉入安靜的街頭,我仰頭看著一顆星星都沒有的天空,摻著酒氣吐出口外的是淺淺的霧氣。
冬天,真的悄悄的來了。
那個空了將近兩年的老位置,在你離開的第680天,一個知道你名字的陌生人坐了你的位置,應該不要緊吧?
我今天突然感到落寞,不知道是因為那把傘的關係,還是因為你的位置被他坐去了。我不希望自己沉醉在悲情中,所以也就不希望酒精把我的淚腺給感性了。
身體一冷,我縮著肩膀將雙手插在口袋裡,回家的路上,我把街上的某一棟公寓外的窗口和你在巴黎的公寓重疊了,那年,你坐在窗口邊用著二手吉他彈著約翰藍儂的那首歌────
Imagine there's no heaven
It's easy if you try
No hell below us
Above us only sky
Imagine all the people
Living for today………
孤獨總是無時無刻棲息我們全身,連你吐出的煙味都包含著一種訊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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