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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飛快消逝。

 

  分秒針宛如快速奔馳的電車,奮力一丟,將手中行李往窗外丟棄,轉眼之間,變成遙不可及的過往,葬送在電車的另一頭。

 

  記憶,飛快消逝。

 

  人都有突然想起記憶的起頭,驀然感到熱淚盈眶;會哭出聲音,表示這記憶很痛,如果笑了,表示這記憶是一個十分遙遠的模糊地帶。

 

 

 

 

  2000年初夏,陽光包含著炎熱的氣溫,涼爽的風吹過我身邊總是有著一點潮濕,這是屬於台北特殊的仲夏風氣。

 

  我因為在入學後的兩星期還是沒辦法跟系上的同學熱絡,所以總是一個人獨自到草地作畫,漸漸龐大的課業壓力在新生一年級的懵懂之間產生了不協調感,我無法突破這一關卡。

 

  我在素描本上勾勒著今天的天空,一切如往常一樣,蔚藍的天跟地面之間像是用油彩沾水暈染開了一條淡淡的細線。

  在系上,我是古典主義派,也是個遠離人類的孤高主義者,在交付了第一個作品時,被說上一句:色澤太沉,好好用眼睛看清楚古典真正表達的精彩。

 

  我很洩氣,一直認為我表達很完美。

 

  當我沉入被退回的那幅作品時,聽見耳畔旁想起一拍快門的聲響。

 

  一個男人,因為艷陽背光的關係,模糊了我的視線,我舉起手遮蔽陽光想看清楚那人是誰。

 

  『不要動,就是這樣。』他說一句話,很輕悅的聲線。

 

  我低下頭準備收拾東西離去,直覺這位同學很不禮貌,當他發現我起身時,他趕緊向前對我說句抱歉並且攔下我。

 

  透過陽光,我看見他的瞳孔呈現金耀的透明感,他的輪廓很深像中世紀的壁畫上的太陽神,很深邃的五官。

 

  『對不起同學,我實在忍不住就按下快門了,妳生氣了嗎?』

 

  我沉默也疑惑,接近放學時間,四周的學生都快速從我們身旁經過,我們跟這群學生恰巧相反,時間停留在這個時刻。

 

  『請放開我,我要走了。』

 

  『等一下嘛!我請妳去喝飲料,妳讓我拍幾張就好。』

 

  『我為什麼要讓你拍?』

 

  『因為妳很美,我找了好久的維納斯。』他用手指比出相機的模樣,從框框裡透出認真的視線。

 

  我不知道我是淪陷在這句話裡,還是被他那幾乎是透明的棕瞳給吸入了光芒,我抵著嘴唇就是覺得很不自在。

 

  他像是跟我很熟稔一樣,不等我回答就擅自拉著我的手離開學校,真的是去喝飲料。

 

  一間小坪數卻滿滿學生族群的冰品店,我身邊還坐著一個媽媽帶著小孩正在吃冰,而他端著兩杯飲料放在桌上當真是請我喝。

 

  『我叫…叫我阿潦,傳播系。』他停頓語氣又改了稱呼,手中的飲料分五次喝光。

 

  我低頭喝著他送來的綠茶,很甜,滑近我喉嚨裡並沒有解渴,我眼角看見他修長的手指延過桌面輕敲著。

 

  『妳呢?』

 

  『關曉楓,美術系。』我簡短一句。

 

  『哪個風?』他杰然一笑。

 

  開放的店內氣氛以及爽快的人們,都在這場夏日午後躲進冰涼世界理解悶,剉冰機的聲音、老闆熱情的吆豁聲、同學們一邊吃冰一邊念著英文對話的內容,還有,他的不經意低嗓的音調與剛才的快門聲重疊了。

 

  我仰起一抹笑,輕說:『楓葉的楓。』

 

 

 

***

 

 

 

  我和薇菈在地上鋪了一塊地毯,電暖機的暖氣包圍著空氣,放在地板上的還有早上沒吃完的蔬菜麵包。

 

  小野帶來一瓶波爾多紅酒,我們高高歡呼各自再小野的左右臉頰落下一個親吻,他滿臉通紅。

 

  我跟薇菈在小野來之前,就喝醉了。

 

  稍早,薇菈受不了小野的慢速度,自己開車去好市多買了一瓶廉價的葡萄酒,我們一下子就把它喝個精光,還邊喝邊嫌棄。

 

  小野帶來了他母親特製的馬鈴薯泥,參有香草風味的特殊口感,有小野媽媽的溫柔。

 

  薇菈幾乎是趴平在地上,手拿著水晶杯搖搖晃晃,眼帶迷濛地說:『女人不吃回頭草,男人不喝回頭酒。』

 

  呵,又來了。

 

  每次我們聚在一起總是要搖身變成哲學家,小野一臉無所謂的吃著那盤蔬菜,直說:『怎麼這些菜都爛爛的。』

 

  『那已經放一整天了。』我呵呵笑著。

 

  『貪杯是女人的權利,男人一但貪了杯,就會脫軌。』薇菈扭動身軀爬起,搖晃著水晶杯嗅著裡頭的香氣。

 

  『誰說的,妳們女人還不是一樣,酒喝多了不論是誰都會爬上陌生人的床。』小野嘖聲。

 

  我馬上插了一句:『嘿!我例外,我從不爬任何陌生人的床。』

 

  薇菈點點頭,也補了一句:『我天天爬陌生人的床,如何呀?』

 

  默頓,我們三人哈哈大笑,小野猛揉著薇菈的髮,我起身將音響的CD換了一片,今天是「方大同日」。

 

  薇菈突然拉平小野的腿,野蠻的趴下:『大腿借我躺。』

 

  『幹嘛啦?』他推著薇菈的頭,可惜無用。

 

  我眼看兩人,也要了另一邊,小野在我躺下時,身體僵硬了一些,大家都感受到了。

 

  我很自私,我藉著酒精麻痺,濫用了所有人的溫柔,今晚的我,特別奸詐。

 

  薇菈緩緩的問:『我們認識多久了?』

 

  小野身子後仰讓姿勢舒服些,雙手撐在地板上算了一下,說:『過了今年應該是第九年吧。』

 

  『哇…』我傻氣地一聲。其實我最明白大家認識多久,因為,只有我在算日子。

 

  『九年的感情,為什麼阿潦會說放就放?』薇菈的聲音忽遠忽近,很悠然。

 

  薇菈不客氣的在我心口上扎了一根針,我流出血來,其實我知道,一個人的消失,不只我受傷。

 

  大家都感到被背叛了,只是我多了一道愛情在裡頭,流的血遠遠比他們都多出了一公升。

 

  『喂,喝醉的女人怎麼話這樣多。』小野擔心挪移了視線。

 

  『我說的事實,阿潦離開了,曉楓像尊雕像一樣動也不動,時間都停止了,而你呢……大傻瓜小野,全天下最笨得傻瓜。』

 

  小野的好脾氣在公認排行榜裡一直是居高不下的名次,所以薇菈這樣說,他自然不會生氣,只是惱怒了一點。

  偏偏,方大同獨特的慵懶嗓音緩緩唱出大家的傷口──

 

 

有些話妳選擇不對他說 妳說某種脆弱 我才感同身受

我永遠都願意當個聽眾 安慰妳的痛 保護著妳從始至終 就算妳的愛

屬於他了 就算妳的手 他還牽著 就算妳累了 我會在這……

一人留、兩人疚、三人遊 悄悄的、遠遠的或許捨不得 

默默的、靜靜的或許很值得  我還在某處守候著,說不定這也是一種 幸福的資格 至少我們中還有人能快樂 這樣就已足夠了

有些話我選擇保持沉默 別把實話說破 隱藏我的寂寞

妳的情緒依然把我牽動 躲在妳心中 角落的心事我能懂……

 

 

  很糟糕,真的。

 

  我閉上眼睛,聽見薇菈還在碎碎念。

 

  漸漸地,大家都沒了聲音,當我睜開眼時,一顆眼淚也隨著滑出我的眼眶,落到了小野的牛仔褲上。

 

  這是最糟糕的狀況,我的腦子疊進了和你相遇最初的記憶,心,抽痛起。

 

  你離開了,也把大家一直保持的平衡感給傾斜了,你忘了放一個重物來代替你的位置好維持平衡,任憑我們單腳左右搖晃,彷彿是蹺蹺板。

 

  小野注意到我的眼淚,他脫下外套蓋在我臉上,從布料中,我嗅到了屬於小野的溫柔,跟香草馬鈴薯泥一樣的溫暖。

 

  他輕輕地將手放在我頭上,很小心,很輕柔,彷彿我會拒絕這種溫柔,可惜的是,我再度的攀上了這份不該屬於我的心意。

 

  眼淚並不會潰堤。

 

  水珠的數量不會沾濕了小野的外套,只有幾滴,一下子就停了。

 

  2000年的那年夏末,微風吹進大家的心扉,你在我房裡,我們裸著全身,只用床巾包圍住身體,整個屋子,你開窗讓夏風吹進,和你的煙味混再一起,你輕輕地吻著我的眼瞼,你還記得你對我說了些什麼嗎?

 

  『原來愛情是這種感覺,滿滿得,整個溢滿出心口,心的容量只有這麼大,再多,也不過是如此了。』

 

  究竟是你的心口大,還是我的心口大,為什麼你滿了,我卻怎麼也裝不滿?

 

  愛情,也不過是如此了。

 

  那遺忘呢?你帶給我的傷痕像是刺青的烙印,洗也洗不掉,抹也抹不去。

 

  薇菈曾經在一本書上看過一段話:『據說繽紛色彩的藝術世界裡,畫家是全世界最會製造顏色,可是人生卻是最黑白的高手;攝影師的世界裡,是全世界最會製造黑白色調,可是人生卻是最精彩的高手。』

 

  是嗎?

 

  那,我色彩的世界沒有你的黑白來平衡,傷痛,也不過是如此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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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蒂亞(阿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