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的飄尋,如落落雪花聞風飛似得,全落在這棟藍色的五樓公寓內,盯望著他那張疲憊的臉,我不願用著悲傷的心情去面對,他卸下了脖間的領帶,放下公事包,側眼間對上我略帶膽怯的雙眼,扯出的微笑像是在對我說抱歉。
 
 是什麼時後開始改變?
 
 那雙總是帶著真誠的雙眼,是什麼時後學會轉移目光?
 
 當他說要搬出去的那一天起,公寓裡開始輕揚著若有似無得緊繃,對我來說,我懂那是形式上的尊重,不構成任何意義,客廳地板稍稍潮濕的木板走過總是吱呀聲響,那是我拿來確認他是否在這空間裡走動,如今也毫無意義了。

 他蹲在地上整理剩餘的書籍裝箱,我站在他背後不發一語,應該是說,我無法開口多說一句挽留,站了許久,他一直沒轉過頭來。

 兩年前,我循著朋友介紹的地址找上這棟公寓,當時代替房東開門的就是他,三房兩廳的小空間分租,他是其中一間的房客,也是房東的好友,我也曾因為一個屋子裡有男性同租的困擾猶豫過是否要租賃,但最後還是妥協了某些不方便,租下了。

 剛開始,光是浴室的使用問題就困擾我很久,也必須天天搶在他起床前要到陽台將內衣褲拿回房裡避免尷尬,還有很多、很多、很多得不方便,直到一天,我發現浴室多了另一個加蓋的小垃圾桶,以及曬衣線的尾端上加裝了一組白色的小紗布,裡頭夾著一組曬內衣架。

 他告訴我:「這組紗布會透光,是公司的同事介紹得好東西呢,她說一樣可以曬到太陽,不必擔心會曬不乾,說明書上寫可以拆下來洗,挺方便的。」

 這句話,是我搬進這棟公寓後,他講過最長的一句了。

 後來,我發現他周五下班後直到周日的半夜兩點鐘都不在家,曾經何時,我已經是靠著客廳木板上的吱呀聲確認他是否平安到家。

 在這小小的二十八坪空間裡,房客一直都只有我跟他,偶爾房東的姪女會來住幾天,但大多時後另一間房都租不出去。

 一天半夜,我躡手躡腳到廚房沖杯咖啡打算撤夜趕工作文件,發現他房間亮著正在低語,語調上,我清楚聽見夾帶憤怒,房門半掩,透出暖黃的光暈,我不願偷聽,但耳朵就是不自覺地靠過去,我偷偷瞄了一眼,瞧見了他尚未換下的白襯衫,鬆開頸間的領帶,拿著手機仰著一張沉甸甸的表情,以及好幾句的:我們離婚吧!

 某一夜,我們喝點小酒,氣氛正好使他娓娓道來,他早已結了婚,但不到六年的婚姻生活產生變化,每星期五下班後,他會回南部見他女兒,然後星期日半夜又坐車回來,一年復一年。

 我對這份奇妙的感情有了自己的讀解,自認為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這麼需要這個人,直到他告訴我,他老婆生病住進了南部醫院,而公司的宿舍終於有房間可住,必須要離開了,我才明白,先前不打緊的關係原來是他一直在我身邊,我將他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

 如今,他要走了,我才發現自己無藥可救,我急切的想說什麼,卻發現我們的關係不過是房客,房間很近,但我和他關係卻有萬里遠,道德倫理迫使我膽怯。

 我孤伶伶地,前有萬丈山崖,後有萬兵追討,進退兩難使我雙腳僵硬在原地,過去如鮮苔般的記憶一窩蜂地全湧上心頭,不自覺地,我居然因為再也看不見他而落淚了……

 可能,他聽見我啜泣,整理一半的動作停止終於回頭看我,但我也止不住空虛中的掙扎。

 就這樣,在我滿三十歲的那年冬天,我突然得到了一記擁抱,軟軟的南部口音響在我耳畔,舒服得讓我心口鬆了結……一個埋藏我內心許久的死結。

 

---《本文刊登於越境文學誌專欄九月號》文/納蒂亞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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