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納蒂亞

 很多人不願面對最深層得自己,總是浮浮沉沉地隨風逐流,若是遇見與他人不一的狀況,首先仰起的防備就反對,從不管事情多有張力或是其中帶著深入的思考,不要和他人不一,就是生存在大世界裡的主要條件。

 但是特爾不同,他總是看著自己,瞭解自己,就算和人不同,也從未在意過。

 我很喜歡在工作室看特爾焊接每一根需要接上的鐵管,特爾說過,人與人之間相處,就像是這一根根斷節的鐵管,若是要融合,器具是個很重要的角色。

 「看每個人手牽手一起的感覺很好,好像中間沒有阻隔,手掌溫熱的血流向另一隻手掌,牽動的是心。』特爾說。

 我覺得很難,人與人相處,要如何先談心再談情?

 若是沒有情,心很難跳動,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的。

 收音機裡傳來「尼爾斯蘭多奇」跳動輕躍的爵士樂符,工作室外的沙漠玫瑰正耀揚綻放,夏風吹拂,金黃雀的鳴聲,伴隨著機器運做的尖銳聲,如同人與人的交際也是處在柔軟與尖銳之中。

 我和特爾之間,沒有柔也沒有尖,像是百年前就相識過的熟悉,我移動一步、兩步、三步,他不回頭就能辨別我站的位置並且對我說明眼前的藝術作品,我尚未問詞的話,也能搶在先頭替我解釋了內心的疑問。

 他的存在,很輕鬆。

 特爾養了三隻花栗鼠,說是養不為過,只是不需要籠子,就讓牠們跑了又來,偶爾住下來的野生花栗鼠,窗櫺上有給金黃雀吃的麵包粉,木門外有兩個裝有貓飼料的鐵碗。

 他說:「全是自己跑來的,就養上了,反正不花時間,也算有『人』陪。」

 我凝盯了他的背影一會兒,心想,他可能是個寂寞的男人。

 話題斷斷續續的空間,我站在高一尺長的迴轉鐵梯作品前讚嘆這鬼斧神工,他靠近我,細聲地說:「鋼鐵是冰冷的,但一個一個組裝起來,散發出來的活力遠遠比人類高很多,不用談心也能製造出感情來。」

 「是呀,但也要看設計師得心是冰的還是熱的,不是嗎?」我說,手輕貼在鐵梯上,冰涼的溫度傳入我手心,一下子將我發熱的手掌涼卻了許多。

 後來,他又坐回去工作檯前,我繞了屋內幾圈,在玻璃櫃前仔細地看著裡頭展示的鋼鐵兵團,小小的身軀,每個表情不同,有喜、有樂、有驚訝就是沒有哀或愁,像他一樣,這個工作室裡只有歡樂的節拍。

 有許多鐵繡粉飛到我的裙子上,我拍了拍,決定回去了。

 沒有道別,和特爾是不需要道別的。

 我走出木門看見一隻黃花貓慢步走來,我想,其中一碗飼料應該是牠的,夏風捲起的溫度和太陽有同調的暖氣,我看了一眼門旁掛的木牌,上頭用著精細手工刻著:特爾鐵工房。

 當我關上木門時,特爾急忙追出來,並且對著早已走遠得我大喊:「喂,明天來時,別再穿繡花鞋來了,妳的小腳會受傷的。」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鞋,的確,鞋身已經因為鑄鐵產生出火花的關係變得焦黑了,而我居然沒發現,我朝他微笑,揮揮手,透過陽光,我乍見他和陽光一樣的微笑。

 「喂……接著。」特爾丟出一抹銀色弧線落在我手掌,我訝眼一看,是隻小小銀製繡花鞋,「雖然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但這隻鞋算是我賠妳的,另一隻鞋,妳明天會來拿吧?」他亮出手中另一隻鞋,開朗地笑著。

 在聖薩瓦多雷的仲夏,我手握一隻銀鞋,想起他說的───人與人相處,若是要融合,器具───很重要。

 

---《本文刊登於越境文學誌專欄十月號》文/納蒂亞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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