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命運來敲門,它就是這樣的聲音」──貝多芬,交響曲第五號 C小調「命運」
『我們是命中注定會相遇。』
魏芷瀅還記得那天晚上他信誓旦旦地對她說,那篤定的眼神,深情的口吻是如此的確信這就是幸福,如今這句話卻成了最大的諷刺。
這天下午,她一人坐在當初他們第三次相遇的公園內,天空的光線折射進她的瞳孔裡,如同剪影般的過往場景疊進她腦海裡。
『命中注定。』呵,她笑著。
太過於誇張的事實讓她無法接受,昨晚段宸鈞追問著她究竟是什麼事讓她如此恐懼慌張,一句想否定「那想法」的話語卡在咽喉裡出不來,她無法接受事實也無法否定事實。
照片上那個女嬰是她嗎?
段宸鈞的父親已經死亡對她而言一點真實感都沒有,那一張張陌生的照片她並不熟識,她根本就沒有自己父親的照片要如何接受段宸鈞的父親就是自己的父親。
當她篤定態度對他說出:『那是我媽媽』時,她想她這輩子再也忘不了霎那間段宸鈞的那張錯愕萬分,猶疑、不解,直到崩毀的表情。
當太陽漸漸下山,渺渺人群稀落地散佈在四周,一整天,她一直保持著同樣姿勢,眼神失焦地望著前方,頹然的身影壓迫著她剩下的唯一力氣,她好希望閉上眼睛又睜開時,事實並不是如此。
『我們回家吧,芷瀅。』
那熟悉的低沉響在耳邊,一抹黑影壟罩住她的上頭,她順著聲音轉頭望去,一滴眼淚無法克制的滴落──
她伸手緊緊抱著他,仰制不住的淚水洶湧而出,這原本應該是屬於幸福的擁抱在經過十二小時後,竟變得如此沉重,如鉛般的重量將他們推進了火獄。
她不相信這溫暖的胸膛竟然不該是屬於她的。
她不相信他們有可能是兄妹。
她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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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宸鈞站在高度三十層樓聳立在台北市區上的辦公建築前躊躇不決。
---『命運在捉弄我們嗎?』
魏芷瀅那哭啞地聲調在他耳邊揮霍不去,那過於震驚的話使他無法分出是現實還是夢境。
如果這一切真的是事實,那這場瘋狂的迷戀同時也是諷刺的詛咒了。
他困於自己的思考裡,來到這裡無非是想找辜駿昇問清楚,在上次的談話中,他似乎知道些什麼。
從魏芷瀅口中得知「她的母親」在七年前過世,而她所說的當年狀況和他所知道有很大的出路,兩段故事不像是發生在同一個家庭上,至少他當年所看見所知道的並不是如此。
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去翻覆已經沉落谷底的真相,況且他也還沒看見魏芷瀅口中母親的照片,要這樣單方面接受事實,他辦不到。
就這樣當作不知情可以嗎?
這種邪惡的思考在他腦中盤旋了上百次,但是如果魏芷瀅真的是他親妹妹怎麼辦?
親妹妹,他一心一意想找回失去的家人,如今這三個字卻變得如此沉重,他明白其實事情早已開朗,因為──他猶兮還記得母親的姓氏,如果記憶可考,母親的確是姓魏。
而她的母親早已去世,如果當真事實是如此.....那也就表示他母親早就不在這世界上了,一個他在記憶裡模糊的女性,連她的死亡也是如此模糊著自己的心情。
他踏出了一步,沉重般的移動,第二步接著第三步,已經無法回頭了,不是嗎?
打開大樓的玻璃門,再痛苦,他也要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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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我是說要芷瀅打電話給我,好像不是叫你來找我。』
碩大的氣派辦公室代表著他的財力與實力,坐在辦公椅子上的他更是明確代表他的氣勢,兩者之間的落差光用這段距離就可以區分出來。
『我是來問清楚你上次說的話。』他冷漠表情瞪著眼前的人。
『問清楚?喔....那件事呀,你真有興趣知道?』辜駿昇挑眉挑撥著。
他抿著嘴不再說半句話,陰鬱的表情訴說著:再不說就離開。
辜駿昇仰笑三聲,對著他拍拍手表示他勇氣可嘉,他站起身走向他面前,像是在檢查一件物品般輕挑打量他全身上下,鼻哼一聲。
『要講條件嗎?來個交易好不好?』辜駿昇隨口說說兩句。
『我不可能拿芷瀅的人生跟你這種人談什麼交易,如果你打算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那再見。』語畢,他立即轉身作勢離開。
當他手放上手把上時,身後一句話響起──
『芷瀅跟著我絕對會幸福的,我會給她一切她想要的你不會不懂吧?哥、哥。』他的笑聲迴響在各個角落,彷彿他是勝利者。
段宸鈞咬牙切齒地怒瞪著門板,看來他的確是什麼都知道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讓芷瀅跟你這種眼裡只看的見金錢的敗類在一起。』語落後開了門低落的離去。
就算是憤怒也改變不了事實,悲傷又如何?這種雙重打擊之下他還能為魏芷瀅做些甚麼?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痛苦萬分的蹲在地上顫抖著,這雙手已經無法再給她任何安慰和幸福,他已經無法再緊緊擁抱著她了,已經不能了,什麼都沒了。
他們接下來的未來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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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佳在一旁眼看著好吃的馬鈴薯燉肉從香噴噴的滾燙變成焦黑乾汁黏鍋底。
『我想.... 肉已經熟到不能熟了耶。』她好心提醒著,她可不希望等一下黑煙佈滿家中的四周圍直到消防車來。
魏芷瀅從空白的思緒中回神,看著眼前的鍋中肉她尖叫一聲,趕緊關火裸手直接拿鍋緣,熟料立即燙傷了手掌。
『痛!』
佳佳趕緊開冷水替她做燙傷處裡,『芷瀅姐姐妳到底在想什麼?』她好擔心著,前天晚上她在房裡聽見兩人的吵雜聲與強烈的哭泣聲。
『沒事,我可能是睡不飽吧。』她隨意拿布將手包緊,她看著身旁的佳佳,這個有可能與她是一半血緣的小妹,心有了另一種憐惜與複雜的情緒。
『跟哥哥說今天吃麥當勞好不好,我看妳的手也不能做飯了,今天休息吧。』她提議著,其實是看她一整天心不在焉,也覺得她該好好休息一下。
她點頭答應著,忽地她想起照片上的父親,那個陌生又痛恨的人。
昨晚聽段宸鈞說:我媽是自己抱著妹妹偷偷離開的,她背叛了我爸的承諾,跟一個男人私奔了,三個月後離婚協議書就寄到家中,我爸不得已只好簽字離婚,事實就是這樣。
這和當年她聽母親說的事實有了很大的落差,難道不是同一個人嗎?可是照片上的確是她母親沒錯呀,究竟誰說的才是正確的?
『就算是他說對,那又如何?』她低聲自喃地問自己,不管誰說的才是正確的,他們是親兄妹的事實也不會就此消失。
『什麼又如何?』佳佳不理解地問著。
『沒有啦,我在自言自語。』她虛弱地躺下沙發處,讓自己深陷在其中。
『怎麼都七點了哥哥還不回來?』她拿著遙控器轉台,肚子已經咕嚕咕嚕叫個不停了。
魏芷瀅沒聽見任何話語,她一人沉思在這種無窮止境的疑問裡,眼睛也痠到無法流淚,她的身體沉甸甸地,想睡卻也睡不著,她現在好想緊緊擁抱著他,求他的擁抱能給她一絲絲的安穩。
時間流沙走過,佳佳翻著冰箱找尋可以飽食的食物,眼角看著魏芷瀅的身影,她已經維持那種姿勢一個小時了,不管她說什麼她彷彿都沒聽見一樣,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這種樣子讓她小小心靈猶升起一股不安,是不是有事情發生了呢?
看著時間已經來到八點二十分,哥哥還是沒回家,她決定打電話問一下,當她有了想法,大門有了動靜,是段宸鈞回來了。
魏芷瀅聽見開門聲馬上爬起,一雙眼憂然地直望著剛進門的他,兩個人在這小小的距離凝視著對方,這視線夾雜了滿腹的掙扎與痛苦,更甚至是絕望。
他關上門站在原地,她那黯然的身影迫使他想前進緊緊抱著她,她的不安他想替她扛,她的傷心由他來背,他多希望所有的一切都由他來承受,可是這雙腳卻像樹根盤雜在地面上,他動不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傷害她的兇手之一。
佳佳悄悄地回房間去,她知道他們兩人一定是發生大事,要不然表情怎麼會那麼悲傷,好像世界崩毀了一樣,她從沒見過哥哥有這種的痛苦表情過,誰來告訴她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