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囈語，幸福33號房》謝謝你，我的愛

　　朱朱在病房裡削著頻果，不過這是要給她自己吃的，七天了，有熙還是沒醒來，早上的醫生會來巡房，護士也定期來檢查，就是沒人知道她何時會醒來。

　　朱凕天這天周末放假，所以他帶著老婆來探視有熙，見床上的人依舊是同樣的姿勢，內心還是苦酸。

　　『哥，怎麼讓大嫂出門，不是要生了嗎？』朱朱拖了張椅子給大嫂坐。

　　『小香說她也來看看有熙，順便走一走也對小寶貝比較好。』

　　『有熙還是沒醒來嗎？』小香看著床上樣貌像是睡覺的可人兒。

　　朱朱搖搖頭說：『醫生還是保持一貫的態度，說只能等待時間，一切都要看有熙她自己。』

　　病房的門被打開，但一下又將門關上，門外有說話聲。

　　朱朱看著莫名的門板，以為是護士又要巡房，所以她讓出病床旁的位置，等護士進來。

　　門又被打開，走進一個人，看起來像是醫生，但是門外的人還在跟他說話，所以朱朱他們只看見醫生的背影。

　　『是醫生來了，我等等問他看看好了。』朱凕天站起，等他進入。

　　門外的人走了，他轉頭將門關起進入，一進去看見房裡的三人都在看著他。

　　朱朱看著臉上戴著金框眼鏡的年輕醫生，一時之間覺得他很眼熟。

　　他眼光掃過在場的人，走進床邊檢查一下身旁的儀器，調了調點滴的速度，一隻手壓在她頭邊，棲身低頭在她耳邊說：『韓有熙，妳睡夠了吧，快點給我醒來，別浪費了我努力爭取到的手術，快給我醒過來。』

　　所有人被這醫生的舉動搞傻了思考，朱凕天很不高興這醫生的無禮的行為。

　　『喂，你是誰呀，你給我離開有熙。』他伸手將他推開，不料卻被朱朱阻止。

　　『哥，等一下。』朱朱拉住朱凕天的衝動。

　　朱朱仔細的看著他，雖然他帶著眼鏡是讓她有些認不出來，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她也覺得陌生，不過這張臉，她那幾乎快要被灰塵淹沒的記憶裡出現了一張相似的臉孔。

　　『你是唐宇誠吧，對不對？』朱朱出聲確認她的疑慮。

　　他定眼站妥身子，他那張多了份成熟又馴傑的臉蛋正緩緩的開口說：『好久不見。』

　　朱凕天眨眨眼看個仔細，他也從腦海中找出一樣的記憶，他將唐宇誠從頭到尾看個清楚，心中大嘆，當年那小鬼，如今已經長大而且完全變了個人。

　　唐宇誠沒心情敘舊，他坐在床邊眷戀的摸著有熙的臉，嘴裡不斷說著：『快點醒來，妳是在報仇嗎？報復我讓妳等那麼久嗎？』

　　『你一直都在台大醫院嗎？為何不和有熙見面？』朱朱質問道。

　　唐宇誠並不打算回答任何問題，他若有所思的看著病房裡的人，他淺淺地笑著對朱朱說：『謝謝妳一直照顧有熙。』

　　『有熙究竟會不會醒？』朱凕天只在乎這個問題。

　　『她一定要醒來，無論如何都要醒來，醒來後我們還有一場硬戰要打。』他說的話沒有人聽得懂。

　　『甚麼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些甚麼？』朱朱永遠都不懂唐宇成這個人究竟在想甚麼。

　　有關手術的事情他不打算告訴所有人，他站起身眼光正好看見小香的肚子，『她快生了吧？』

　　『是呀。』朱凕天手握著小香。

　　看著當年讓他陷入兩難苦戰的男人，如今卻也找尋到並且緊握著自己真正的幸福，他的內心有股苦澀的滋味。

　　他回頭深深的看著眼前的有熙，手放在她那包覆著石膏紗布的右腳上，心中直想著：我一定會讓妳站起來，這樣妳又可以穿回妳最愛的高跟鞋了。

　　『我有話想跟你說，你時間方便嗎？』朱凕天打算當面跟他道歉，當年那件事他很懊悔。

　　『唐醫生，急診室在找你。』門外有護士在敲門。

　　『我知道了，我等一下就下去了。』他頭也不回的答著。

　　『你…現在是在這家醫院嗎？為什麼我找你一年多都不見你的名字在學校或醫院呢？』朱凕天問出他多年來的疑慮。

　　但是無論是什麼問題都只換來他的沉默以對，他的眼光一直都有只有對著有熙的臉。

　　『過去的事情，不要提了好嗎？現在我只在乎有熙醒過來這件事。』他的態度很擺明，他已經不要任何的解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語畢，他準備離開病房，朱朱追了過去，在後頭急急呼喚著。

　　『你等一下呀，我們可以談談嗎？』朱朱緊跟在他身後。

　　『我現在沒時間跟妳談，我還在值班，在過三個小時就換班了，我再上來找妳。』他淡淡的說著，按了電梯紐走進電梯，然後電梯就關上了。

　　朱朱錯愕看著關上的電梯門，心中疑問疊滿她的心中，她一定要問個清楚。

　　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朱朱和唐宇誠各自站在一個位置上，看著眼前的落地窗外的風景。

　　『所以，你只在台灣待三個月，然後就回美國了？』朱朱大致聽完他簡單的敘述。

　　『嗯。』他冷漠的回答。

　　『我哥說，他要跟你道歉，你可以撥個時間跟他談一談嗎？』

　　『他不需要跟我道歉，只要有熙會原諒他就夠了，傷害最大的人是有熙，不是我。』那痛苦的回憶一點一滴重回他腦中。

　　『可是..』

　　『別說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就好。』

　　朱朱蹙緊眉又繼續問：『現在有熙怎麼辦？你打算怎麼做？你知道有熙這四年憑著什麼動力活下去的嗎？她憑著一股要找到你的動力一個人孤獨的在大街上不斷的找你，你知道嗎？』她幾乎是大吼著。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他黯然的看著眼前。

　　『那…』

　　『現在的我還沒什麼能力，只要再一年，我就會回來接有熙，在那之前，有熙拜託你們照顧了。』他丟下一句話讓朱朱錯愕萬分。

　　『你怎麼可以這樣？』

　　『這就是現實，也是事實，我沒能力給有熙幸福，我就必須要去爭取實力，不然有熙跟著我也只是痛苦，現在有熙還躺在床上，我就更要快點回美國去，我必須要做到最好，不然說再多都是多餘的。』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作勢準備離去，不願再多談了。

　　『你等等呀，我話還沒說完。』朱朱追了上去，他說的話朱朱一句都聽不懂。

　　唐宇誠站在原地，他低頭看了眼手錶上的時間，頭也不回的等著朱朱接下來的問題

　　『有熙….她的手術，是你開的嗎？』

　　眼前的人靜了幾秒後，他才回答：『接下來才是關鍵，有熙之後的事就拜託妳了。』語畢，他大步跨前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所以說，有熙的命是你救的？』朱朱自喃著，眼裡全是為這兩人的愛情感到悲痛至極。

　　『你們都是笨蛋，兩個人為何要為了無謂的現實做出那麼傻的事，為什麼要繞那麼大一圈？』她摀嘴低泣著，

　　這天，有熙那小腦袋是否有做個美妙的夢，要不然，為何熟悉的語調在她耳邊頻頻呼喚，她卻還是不醒來呢？

　　經過了十一天又七個小時，有熙的小指頭動了。

　　韓媽媽在一旁打睏，陽光曬進房裡，很溫暖。

　　她緩緩地睜開眼，眼睛因為陽光的照射有些刺痛，耳邊有著規律的滴答聲與她的心跳打在同一拍。

　　好痛，為什麼她全身都好痛？

　　壓在她臉上的氧氣罩讓她看不清她身在何處，她的手如鉛似般的重，她頂多可以動動手指，好累，她覺得好累。

　　模糊的視線看見一個人影在眼前，那是誰？

　　護士又到了巡房時間，當她推著醫療車入內時，她就看見有熙的眼睛呈現半開狀態。

　　她趕緊向前按下護士鈴，迫切的說：『通知胡醫生，1１Ａ病房的病患醒了。』

　　韓媽媽一聽自己嚇醒了，她趕緊起身揉著眼睛看有熙，她露出慈祥的微笑，眼淚不自禁流下，有熙真的醒了。

　　醫生和護士大陣仗的將布廉拉上，過了幾分鐘，護士又把布廉拉開。

　　『醫生，我女兒怎麼樣了？』

　　『應該沒問題了，身體很虛弱是正常的，眼球反應和其他神經都很好，只是…有件事妳們可能要有心理準備。』醫生臉色沉重的說。

　　『什麼心理準備？』韓媽媽的心情像在洗三溫暖一樣，忽冷忽熱。

　　『她的手術原本就很不容易，可以將腿接回去已經是出乎我們意料之外，不過開刀的兩位醫生他們辦到了，我們也看見了奇蹟，只是神經周圍的反應似乎不如我們預期，妳女兒的右腿可能必須要靠輪椅來輔助才能動做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女兒她的腿…她的…』韓媽媽頹然的坐在椅子上，一臉恍神的看著醫生。

　　『別擔心，只要腿還在，往後的日子只要勤著做復健，或許可以看見希望，你們別放棄。』

　　醫生和護士默默的離開了，有熙她雖然疲累，但是她都聽見了，她到底發生甚麼事情？為什麼她的腳都沒知覺？輪椅？為什麼她要坐輪椅？

　　她閉上眼，她疲倦的腦海中出現了乾淨的微笑。

　　對了，她想起來了，有熟悉的聲音一直在她耳邊呼喚著，她聽見唐宇誠的聲音在她耳邊不斷的告訴她，要她醒來。

　　她聽見了！

　　朱朱拿著鮮魚湯走進病房，在門口她就聽見病房裡的歡笑聲不斷。

　　經過一個禮拜後，有熙已經可以坐起來了，她恢復的很好，身上的管子已經都拆掉了，只是臉上的傷口還沒復原。

　　『朱朱你看，我的手已經可以舉起來了耶。』有熙將雙手舉得高高的。

　　『妳小心點，別一下子就做太多動作。』

　　有熙嘟著嘴將手放下，她看出窗外的風景，一顆心很幽然。

　　『我什麼時候可以下床？』她清淡的問著。

　　朱朱和韓媽媽心一震，互相看著對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

　　『我是不是不能走路了？為什麼我的右腿都沒知覺？』她平靜的看著眼前的人。

　　朱朱很難過，她在一星期前曾經去急診室找過唐宇誠問清楚手術到底是不是失敗了。

　　只見他一臉冷靜的說：『一定會這樣的，不過我會讓她站起來！』

　　這一切彷彿都在他掌握之中，他好像知道有熙的腿站不起來，不過看他一臉自信滿滿，她也只能暫時交給他了。

　　想到這裡，朱朱不經嘆了口氣，自從有熙醒來後，唐宇誠就不曾上來看過有熙了，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我一定要站起來，對不對？我還沒找到他，怎麼可以就這樣躺在這裡動也不能動。』有熙的音調讓朱朱難過。

　　好幾次她都快要脫口而出，只是意玲說，他們見面的事，讓唐宇誠自己決定，他有他的打算。

　　『有熙呀，妳到底是要找誰？』韓媽媽不理解地看著她，但是只換回來她的沉默。

　　『我去一下廁所。』朱朱的眼淚就快逼出眼眶，她快步跑向廁所將門反鎖。

　　『媽，醫生什麼時會來？』

　　『妳是說哪一個？早上的還是半夜的？』

　　『有兩個醫生嗎？』她疑惑著，一般不是都一個醫生而已？

　　『早上那個妳每天都會遇見，就是那個胡醫師呀，半夜那個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是急診室的實習醫師，不過他每天半夜都會上來看妳，聽護士說，當時緊急急救和開刀時他也在旁邊，但是我問他問題時他都不說話，我覺得他怪怪的。』韓媽媽說出她這幾天的疑惑。

　　有熙抬眉看著媽媽，她心想，既然問胡醫師都問不出結果，那就問半夜那個好了！

　　已經半夜四點了，夜聲人靜的醫院裡有種異常安靜的詭異。

　　有熙伸手拉了床頭燈的燈繩，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等待媽媽說的那個醫師來巡房，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

　　房門外有推車的聲音經過，有兩個人在門口說話，聲音很低聲輕語，有熙聽不清楚外頭的人在說些什麼。

　　門被打開了，有熙心中暗喜，終於來了，再不來她都想睡了，她努力的想爬起來，但是少了一個人幫她，她根本無能為力。

　　唐宇誠一進門就看見她正努力的擩動著，他知道她是因為爬不起來所以正在氣餒中。

　　他靜悄悄的走向她身旁將床頭燈關上，靠在牆壁上站在她視線死角的的地方看著她。

　　有熙的視線瞬間變暗，她知道醫生站在她後方，但是她現在不方便的姿勢她很難轉過頭去。

　　有熙放棄掙扎，她躺回床上雙手交叉頭微微往上抬卻也只能看見醫生的下半身。

　　『你是我的主治醫生嗎？』

　　『不是。』那聲音很低沉。

　　『那…請問你知道我的腳怎麼了嗎？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事？』

　　唐宇誠沉默著，有多久了，他有多久沒有聽見那甜美嬌氣的聲音，回憶中的點點滴滴一下子就佈滿了他的腦袋，他勾出微微的笑容，獨自一人看著她懷念著過去。

　　『我是不是從此以後都不能走路了。』她的音調很平靜。

　　『不會的，只要努力做復健，妳一定會站的起來，只要不要放棄，永遠都不要放棄。』這些話，他也是說給自己聽。

　　『醫生，你為什麼要站在那裡跟我說話？』有熙納悶著。

　　他悶笑幾聲，用著好聽的語氣說：『因為妳該睡了，睡眠要充足對妳的恢復有很大的幫助。』

　　很官方的說法，不過聽在她耳裡卻意外溫暖，這聲音讓她感到熟悉。

　　她淺淺地微笑，窗外有了清晨的鳥叫聲，寂靜的空間一下子填滿平穩的氣息，隨著清脆的聲音，有熙一顆心安穩了許多。

　　『當醫生會不會很辛苦？』她望著即將要天亮的窗外。

　　『不會，只要是為了希望，做再多都不會辛苦。』他輕柔地說著。

　　『是嘛！原來你是為了希望才當醫生的。』她苦澀地笑著，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跟他聊天有種懷念的感覺。

　　看著漸漸翻白的天空，她心懷思念地說：『對了，醫生你知道嗎？如果在這個時間一直看著窗外的天空，你知道可以看見什麼嗎？』

　　唐宇誠隨著她的視線一同望去窗外，他低沉的音調和那鳥鳴聲重疊響起：『看見黎明，太陽升起霎那後的希望。』

　　語落，有熙眼眶一陣泛紅，她的心不斷的狂跳著，所有屬於他的一切全都回到她腦海中，為什麼這個人讓她感到懷念，他是誰？

　　她努力的想看清楚身後的人，可是徒勞無功的她只能掙扎，一雙大手溫暖的壓下她的眼，從那人的手腕上可以嗅到一股氣味，那氣味是她就算是花一輩子也都忘不掉的思念。

　　『睡覺吧，妳也累了。』

　　有熙緊緊攀附他的手，眼淚無聲無息的流下沾濕了他的手掌。

　　『是你對不對？不要走，不要再離開我….』有熙心底終於明白了，他不是別人，他是她每天每夜瘋狂思念一直在找尋的人，

　　『有熙，撐下去就有希望，不要放棄。』

　　『你不要走，我一直以為我自己很堅強，我其實沒那麼勇敢，我只是一直再欺騙我自己你還在我身邊，我一直給自己幻想有一天你會回到我身邊，我很脆弱很淒慘又很想不開，我沒有你根本就活不下去。』她放不開那雙曾經帶給她安穩棲息的手。

　　『早點睡吧，一覺醒來帶著眼睛裡看見的希望，努力的活下去，不是為我而活，是為妳自己而活。』那雙手抽離了有熙的攀附。

　　當溫暖離開她的雙眼時，她的希望變成了飄無，一雙淚眼婆娑的眼流乾了期望，等到的依舊是什麼都沒有的希望。

　　他又走了，在迷濛的雙眼之間，她看見了她思念已久的背影，在那不斷找尋一千五百多個日子裡，她終於又可以看見那曾經帶給她希望的背影。

　　可是背影又走了，將她僅剩下的唯一期許，帶走在那扇緊閉的門窗外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