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2月24日平安夜 11:52PM
如果,我有雙翅膀能飛翔,那該有多好───
1996年10月東京區,秋月
女孩以百米的速度衝出校門口,一路汗流浹背直奔巴士站,她不停頓,也不回頭,上了巴士心喘著浮躁。
十五分鐘的路程一下就到家,女孩急躁地按了電梯十九樓,電梯門一開直奔二十樓頂。
書包一丟,女孩直接朝圍牆跑去雙手扣住圍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緊接著用她最大的嗓門用最純正的國語對著天空大叫:『清田由貴子,妳最好去死──烏龜王八蛋跌個狗吃屎吧!混帳───』喘著。
隨著怒吼語氣落點,她重複自喃:『混帳。』
女孩的名字叫律,三年前姓高,三年後因為媽媽改嫁到日本,所以現在姓夏川,不知道為什麼來到這裡卻變成夏川律子,那個「子」打哪來的她自己也不清楚,她有著不如一般日本女孩清純的外表,即使不施胭脂皮膚依舊白皙,眼睛混圓卻黯然無光,留著一頭黑長髮及腰間,今年順利考上了這裡的高中,今年17歲,比任何一個同學都大一歲,所以入學一個月了,她還是沒有朋友。
夏川律子將書包拉回,趴在地上拿出紙張和鉛筆在上頭用中文寫下:如果我是一隻鳥我願飛翔遨遊,我不願做一隻籠中鳥,不管你是誰帶我走吧!
她將紙摺成紙飛機,用力一丟,在空中它呈現一個漂亮的彎弧,律子趴在圍牆上看著它飛翔又看它墜落,心也隨著它一同墜落。
三年了,律子來到這個像獅子一般狂妄的城市已經三年了,除了她終於會說日文以外還有一個新爸爸,其它的,甚麼都沒有。
站在空無一人的屋頂上是她唯一的樂趣,這裡輕風圍繞,沒有多餘的雜音,也沒有閒雜人,不管心情好不好她都會爬上屋頂大聲吼叫她的憤怒與悲痛,然後寫下深刻的心情將它摺成紙飛機,射出去。
她不曾在乎有誰會撿到這些紙飛機,反正應該沒人看得懂吧,她猜著。
過了莫些時刻,夕陽漸漸染紅了天際,混圓的太陽在她眼前是如此壯麗,律子嘆了口無奈,拿起書包下樓去。
站在家門口,律子又再度深深地吸一口氣,然後,打開門。
一進門就聞到飯菜香,律子的媽媽正在努力做一個所謂的日本賢妻良母,她一直很努力討好新爸爸,有時候她覺得好噁心,這樣的媽媽彷彿沒了自尊心。
『我回來了』律子用著中文隨口說一句。
『跟你說過多少遍,叫妳別再講中文了,妳這孩子怎麼都聽不懂,妳的頭髮怎麼都是白白的?怎麼回事?』母親伸手觸碰她的髮卻被她一手撥開。
她急忙給個交代,便道:『沒有啦,今天我是值日生打翻了粉筆。』
『打翻?律,妳在學校是…』
不等她多說一句,律子抱著書包低頭走回自己的房間,她不願和母親多說,她也從來不說任何有關學校的事,這種壓迫讓她喘不過氣,如果母親知道了一定會更糟。
這些事不是打翻粉筆的粗心事,律子因為年紀大又不是本地人,日文發音可能有點不一樣,個性也大不相同,又不擅長打交道,在學校裡根本交不到朋友,班上的女同學清田由貴子總是找機會找她麻煩,她今天在放學前故意打翻粉筆灰在她頭上,這就是所謂的變相欺負吧!
在學校,沒有人跟她說話,她甚至可以一整天都沒開口說過半句話,鞋子不是被塗鴉就被藏起來,午餐不見了只好餓一天直到回家,上課時後面的人一直拿鉛筆刺她的背,其實全是一些小事情,可是累積起來卻是令人心煩意亂。
『好煩,我好想回台灣。』在淚息前,房門外有人敲門,但律子並不想回應。
母親仰聲催促著:『律,去洗澡吧!妳爸爸快回來了,洗完出來等妳爸爸一起吃飯。』
律子知道母親在擔心甚麼,她總是怕律子結交到壞朋友有不良行為出現,這會毀了她現在好不容易緊抓的生活,在母親的眼裡她永遠只有她自己,女兒根本是她幸福下的犧牲品。
她用了十五分鐘將身體以及頭髮洗乾淨,律子聽見繼父跟媽媽交談的聲音,她快速穿好衣服,腳步漸緩慢移動到飯廳。
『爸爸,你回來了!』律子仰起虛偽的表情講話,這就是律子和繼父相處的另一面。
一個屬於這個家的「夏川律子」。
『今天在學校好嗎?』爸爸一邊卸下領帶一邊拉飯桌的椅子,他看著律子的眼神總是令律子爬滿恐懼。
那是一種猥褻的神情,她一直都懂這代表什麼意思。
『今天很好,過幾天有數學小考。』律子背脊挺得很正,眼睛直盯著他看,臉上的微笑一直保持著,假裝正在等他說開動。
三年前進入這個家,媽媽再三強調要她做個聽話的好女兒,別讓她難做人,心不甘情不願的被帶來日本,從來就沒有擁有過父愛對律子來說這個新的爸爸也沒什麼感覺。
『開動吧!』每當他說一句開動,律子都可以解讀成:「是因為我賜給妳這頓飯,讓妳有飯吃所以妳開動吧!」
這種無形的壓迫讓律子每一頓飯都變得難以下口。
按照慣例,吃完一頓腰痠背痛的晚餐後,律子便會起身很有禮貌性的告知:『我要進房讀書了!』
習慣真的很可怕,每日每夜重複一樣的事,就算他們不煩,律子真覺得她的人生就是如此了。
在這日復一日冷漠的城市裡,律子找不到生存的意義,她覺得她變得不再像她自己,沒有選擇餘地,每日每夜苟且偷生的生活著,如同她那陌生的名字,是別人用一張紙竄改下她的命運一樣,她的人生是任人宰割。
進房間,律子將門仔細反鎖後坐在書桌前打開書本,雙眸直望著桌前的窗櫺,如果每天不將門鎖上她根本不能安心,那個繼父,令她作噁的繼父每晚在她房前走過無數次像是在檢查她的房門鎖一般,律子很害怕,她不知道這種日子她還要忍受多久,媽媽從不給她零用錢,她的年齡根本無法工作,所以她只有等待,等待高中畢業後她一定要搬出去。
晚上十點五十分,門外又傳出窸窣的腳步聲,而她的靈魂早已緊繃狀態全神貫注著門外的那股撲滅她的恐懼感。
***
十也礫背著沉重的背包騎著腳踏車終於回到自己的房子,將腳踏車放妥在前門,他進屋移動到客廳去想喝杯水解解渴。
他騎著腳踏車去奈良工作一共二個多月,延期的工作時間讓他趕不及大學的開學典禮,這趟工作讓身心疲憊了許多,對方不妥協的條件讓他浪費了半個月的時間耗在奈良。
他徒步到客廳距離不到兩坪的地方取了杯水,隨著灌溉饑渴的唇,側眸一瞥,他看見庭院內居然有著不可思議的光景。
『是誰把垃圾全丟到我的院子裡?』
十也礫居住的地方位於東京市住宅區,這裡已經只剩下一兩個區域是屬於舊式兩樓平房,東京發展很快,一棟棟的高樓層層疊疊已經快將這個都市給淹沒,這附近的房子因為進十年來大樓發展澎派顯得陰暗許多,這附近常有事件發生,但是這裡卻適合十也礫這種長期處在角落工作的人居住。
他推開玻璃落地窗凝視著那疊灑落一地的垃圾,嘴裡灌著大量的水,眼帶冷冽地盯著滿地的───紙張?
是遍地的紙飛機。
他放下杯水準被進屋拿掃把將庭院掃一掃,褲袋裡的手機也在這時響起。
『阿礫。』他簡單語出平淡。才卸下一身疲憊,接踵而來的事情推積如山。
(阿礫,我是彥二,你回來了嗎?)
『剛回來。』
(要來澀谷嗎?阿棲說要去唱歌,有三個女高生。)
『我先整理一下等一下就過去了。』他確認了位置隨便的回答,他還有一堆事情在等著他去做。
(對了,東西來了。)
十也礫聽到此也只是停了語氣,默過後便道:『我知道了,等一下見。』
掛上電話後,他還記得要去掃院子,拿著掃把來到院子後,十也礫蹲下將其中一張拿起,左看右看卻看不出端倪。
『為什麼紙飛機會全飛到這裡來。』他抬頭望看蔚藍的天空,除了後方的高樓大廈外其餘什麼都沒有。
他打開紙飛機,卻發現裡頭有著字跡。
『漢字呀。』他表出驚訝,隨後又打開另一張,裡頭全寫些他只能猜測的字體。
他將所有的紙飛機撿一撿全拿回屋裡,拿起放在桌上的香菸,點了根菸坐在沙發上一張接一張閱讀著,等全部看完後他還是猜不出裡頭的訊息。
一共有三十七張,從字體可以猜出是女性所寫,上頭幾張有著憤慨的筆跡,其中幾張的字跡是糊成一片,像是邊哭邊寫的跡象。
他將紙張都收進放在客廳的抽屜裡,順手將煙捏熄,便去沖洗一身清淨。
***
中午時刻,夏川律子拿著麵包和果汁步出教室,這段時間她並不想和任何一位同學一同待在令她窒息的空間裡。
她選了個離教室不遠的草地上坐下,一個人默默的吃著午餐。
是寂寞讓她越來越堅強,卻也將她推進更深黑的孤獨中,她抬頭仰望天空,蔚藍的天空有著想飛的意味侵襲著她的心。
如果,有人將她帶走那該有多好,她總如此想著。
這是希望也是期待,她深深相信有一天,一定會出現一個人可以將她帶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一天接著一天,像是機器作業一樣的生活,整齊畫一,深怕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每個人都表情都一樣,人類小心翼翼的活著只為了吐一口氣,深怕得罪任何人比誰都虛偽,然而虛偽的人只會針對比自己弱小得群種加以欺負,可悲的人類。
律子只想逃離這個世界,她望著無邊無際的天空嘆息著,只覺自己渺小也沒資格說任何人,時間很快就過了,她也只能再度拖著沉重的雙腳走回那她壓根就不想回去的教室。
上課,下課,喧嘩,安靜,時間就像是坐噴射機一樣快速飛過,律子深覺的自己在浪費時間,當她開始收拾桌上的課本與文具時,忽然有個人的手搭在她肩膀上。
『喂!跟我們去逛街。』班上的女同學看似一臉親切的邀約,但看在律子的眼裡,她知道她們只是缺個提袋子和拿書包的人罷了。
『我….並不想去。』律子眼裡沒有疑慮只有堅強。
『我沒有說妳可以決定,妳只能跟我們一起走。』那同學不等律子多說一句伸手拉扯便把她給拖走。
雖說不想去,可是當她拖走律子時,律子也沒反抗,因為反抗的下場會更悲慘,也會引來老師得注意,所以她不可以反抗,只能隨著事件一再重複,一時的頂嘴只是讓律子知道自己還有尊嚴。
清田由貴子並不是什麼有能力的人,只是她脾氣暴怒有著大小姐般的嬌寵個性,她總是要大家配合她,像是有缺陷的女子一樣,沒有自信總是用著醜陋的語氣強逼大家做不想做的事,誰不聽話就打誰,總是底下做些小動作,沒有人推翻她只因為她那當了教育出版社主任的媽媽捐了很多錢給學校,坐穩了學生家長會會長的地位。
律子手裡拿著四個書包兩個提袋,身高只有一呎五四的律子來說的確是超重了,天氣很悶,她已經快受不了。
陪著這些人走遍大街小巷直到他們被人搭訕後,她們終於放律子自由,她頭也不回的走到地鐵站,越接近地鐵站她的腳步越慢,這裡不想待,家也不想回,她可以去哪裡,哪裡都不是她的容身之處,站在地鐵站門口的她哪也去不了。
人來來往往,東京人的速度十分快速,律子茫然站的地方明顯檔到許多人,前方撞著路人聽見怒道聲她無心理會,路人就這樣與她擦撞數十回,她如同失去了靈魂,沒有目標。
她恍惚的離開地鐵站門口,並沒有下去搭地鐵回家,走在人多到爆滿的澀谷道路上,人與人的距離只有一小段,擦身而過可以聽見環繞在旁邊的人他們的對話。
雜音,抱怨聲響,龐大的重金屬音樂擾耳,路過的人不斷傳來嘻笑聲令她冒出冷汗胃裡翻騰著噁心。
她猛然摀住耳朵蹲在地上,她不想聽也不想看,她只想離開卻又不知方向在哪,她就快要崩潰。
驀地,有人一把抓住律子的手將她拉起,律子無法反應地驚嚇地看著這個人,她慌張的雙眼仔細看才發現不是一個,而是四個。
『妹妹,蹲在地上很危險耶,妳不舒服嗎?』
這些人的打扮很前衛,穿洞、刺青,甚至頭髮顏色造型等等都是律子最討厭又最害怕的類型,律子試圖掙脫他的手,卻也是多餘的反抗。
『放…放開我。』律子仰起一股恐懼。
『不用怕呀,我們要去前面吃點東西然後唱唱歌,我們一起去吧!』其中一個雙手刺滿了驚人圖騰的男人開口說著,看在律子的眼裡他像惡魔,是一個惡魔要將她帶進地獄裡。
『我不要,放開我。』律子用力咬了抓他手的男人,但是另一個人卻將她高高抱起,讓她動彈不得。
恐懼的心直撲而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律子滿是絕望,以她的力氣以及那些假裝沒看見的人群,她知道事情有可能會演變成她無法承受的地步。
『喂,你們在幹嗎?放她下來,你們嚇到她了。』一句冷漠的語氣仰起。
就這樣一句話,讓他們都停止所有動作紛紛回頭,律子扭過頭,看見一個人,一個路人。
將律子抱在肩上的男人馬上將律子放下,律子得到自由後卻雙腳腿軟坐在地上。
但是這四個人卻也沒有其他的動作,也只是站在那。
『..阿..阿礫,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都沒說。』那個雙手刺青的人眼神裡有些恐懼。
『是呀…是呀』其他的附和著。
律子可以感覺到他們正在緊繃著,為什麼?
這個男人,他的外表跟一般時下年輕人沒兩樣,他既沒有在臉上穿洞也沒有在身上刺青,頭髮也很正常只是長了點,隨意將它綁上反而像個大學生,穿著也很正常。
這個人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人,論恐怖,律子還覺得這四個人還比較令她害怕。.
可是,律子卻感覺得出來這四個人是懼怕他的。
他有著一股異常沉著的眼神,一種難以親近的氣勢,是這種感覺讓他們懼怕嗎?
『今天剛回來。』那名男人伸手將律子拉起,當律子望進他那深黑的瞳孔內,律子對著闇黑迷惘了。
『妳還好吧?』十也礫開口問話,可是律子甚麼也聽不見,她只是傻愣地望著他的眼。
『阿..阿礫,我們先走了。』四個人見他有所動作心一驚,趕緊跑開,只留下律子一人還摸不著頭緒。
這算是解救了嗎?是他救了他嗎?
十也礫有幾秒鐘默看著她的臉龐,一手勾住她下巴詢問:『妳是從教堂飛出來的嗎?』
她不解這句話涵意,她搖頭代表回話。
十也礫仰眉,放開手指冷淡地轉身後離去。
律子的雙腳並沒有隨著她的腦部運作,她只是傻楞地看著他離去,然後起步,跟在他後面。
律子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如此反應,她只是被這個男人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給吸引了,那深黯再告訴她,這個人是可以帶她飛翔的人。
是他,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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