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正下著秋季第一場驟雨,律子包著毛毯坐落地窗前看著落雨飄葉,從院子外可看見曾經讓她住了三年的大樓,有多久都不曾上屋頂了呢?從屋內什麼都看不見。
那些紙飛機帶著她來到這裡,想到就覺得不可思議。
從那天夜裡的事件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半個月,律子臉上的傷已經好去大半,可以說是看不見了,只剩嘴角還留下淺淺地紫色瘀青。
這半個月來偶而去KMD露露臉,大多時間都在家裡休息較多,她漸漸地清楚了一些有關他們的世界,黑木和哲男是KMD的老闆,浩介也是相關股東,他們在販賣毒品的事情也在幾個星期前律子無意間發現的,不常露面的阿棲是製造盤商,專門製造成品,再接由浩介的人面交際批盤出銷,他們像是一條緊緊的線,密密麻麻的牽扯再一起。
那十也礫呢?他到底是誰?
律子不曾問過,因為沒有人說,問了也是白問,但是,那些是毒品呀,他們是一群做違法勾當的人。
所以,之前凌香才會問她會不會背叛十也礫嗎?她怎麼想都想不透他在裡面到底扮演甚麼角色。
知道事實的律子內心很平靜,就算事情是這般墮落那也無所謂了,她早就知道這群人絕非善類,雖然是做壞事的人卻對律子很照顧,他們也有善良的一面不是嗎?他們接納了毫無用處的她,也會跟她開開玩笑打打鬧鬧,常常逗得她好開心。
律子的頭趴在膝蓋上微笑著,『算了,無所謂。』現在的她很快樂,快樂就好,不管明天會發生甚麼事情都無所謂,她只要十也礫在身邊就好。
這天,阿礫去上課,是K大三年級的學生,他還是學生讓律子感到吃驚,因為他根本沒在去學校,他在學校也是那副模樣嗎?想著想著律子甜蜜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
凌香開了門拿著一袋便利超商的袋子進來,裡頭全是麵包、泡麵、微波便當。
她看見律子又趴在窗邊發呆,『妳在笑甚麼?傻理傻氣的。』她將東西放在桌上後也學她坐在地上。
『沒甚麼,今天不用上班嗎?』
『今天沒有輪到我排班,妳想出去走一走嗎?我們去逛街吧。』凌香建議著,她老覺得悶在家裡是件很無趣的事。
律子想了想,她是有錢了,十也礫放了一本存摺給她用,但她不敢去動用它,裡頭得金額多到嚇人。
『凌香,這幾天我總是在想我是不是打擾到阿礫了。』律子突然說出內心的疑慮。
『妳為什麼會這麼想?』凌香吃驚的看著她。
律子沉默了一陣子才說:『阿礫他…不常回來。』
『他神出鬼沒很正常呀,沒有人知道他在做甚麼,我們還覺得現在的他比較常回來家裡住呢!』凌香沒有說謊,十也礫一個星期只回來一兩次,有時候會大半月的消失然後又出現,所有的人都認為有一天他會毫無預警的消失,不再回來,畢竟沒人知道他來自哪裡。
『真的嗎?』律子可能多心了,自從那個吻後,十也礫並沒有再多做甚麼,他們之間曖昧又存在陌生的距離,她猜不透他的想法。
『妳別亂想了,我們都希望妳住在下來別亂跑,如果妳不見了,黑木跟哲男會瞬間變老的。』凌香比手畫腳開玩笑說。
『妳到底在說甚麼呀!』律子莞爾一笑。
『走吧,出去走一走,買買東西開心一下嘍。』
兩個人穿上外套,將門鎖上後便往地鐵站走去。
***7-1
澀谷的白天和夜晚有天壤之別,白天嗅不到夜晚的腥味,白天的虛偽比不上夜晚的頹廢,白天的涉谷充滿澎湃的期望,夜晚充滿絕望的墮落,兩者之間的差別是如此的大。
律子看見許多女高中生隨地而坐,這種時間還出現在這裡不外乎逃學或是逃家。
站在這個碩大的廣場內,律子跟其他人沒兩樣,她…也是逃出來的呀。
她們選一家速食店解決午餐後便開始逛街,有時候會有人來搭訕,但是凌香太兇了,總是把他們打跑。
越接近晚上,律子越感到自在,彷彿夜晚才是她的氧氣,他們越買越開心,律子從沒跟朋友一起逛街買東西,所以她好滿足。
當她們逛累了坐在一座噴水池前休息,凌香跑去買冰淇淋只剩下律子一人顧著東西。
突然一隻手搭在她肩上,她驚嚇地轉頭看這突然來的觸碰,瞬間,律子身體僵硬不已──
站在她身旁的人,他的惡臭氣息令律子停止了呼吸。
『…爸..爸爸?』如果可以,律子真不想叫出這個字。
『妳一個人在這裡幹嘛?為什麼不回家?』繼父-夏川紀雄正用著一副猙獰的表情看著他的「女兒」,他從剛才就注意到她的身影。
『我…』律子自然反應拉開與他的距離,她害怕著面前這個人。
『妳母親很擔心妳,妳怎麼都不打電話回家?是跟誰再一起了?』夏川紀雄的笑容藏著刀。
『是嗎?那你們幹嘛不去報警呢?』律子大膽試探地問著。
『報警?為什麼要報警?』夏川紀雄反問她。
律子無法回答他的話,畢竟她是離家出走的當事人。
夏川紀雄忽然一手抓住律子的手腕,他的雙眼散發出陰沉的光芒,『妳是不是在等人出價錢所以才在這裡呀?』
律子身一震,趕緊將手抽開,被他抓住的手讓律子感到噁心,對於他說出口的話只讓律子的胃一陣翻覆。
『你好噁心,媽媽為什麼要嫁給你?我真不懂。』律子瞪著眼前這個讓她陌生的人。
『妳媽沒嫁給我,妳也不會站在這裡,妳懂不懂,妳們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給的,妳這個骯髒的小孩。』夏川紀雄步步靠近,律子趕緊向後跑開,但一下子就被抓到了。
『放開我,你這個卑鄙的人。』律子大聲叫囂著,讓許多人都圍觀,夏川紀雄趕緊放手,他看著圍觀群眾漸漸凝聚,趕緊改口:『女兒呀,我們回家去吧!』
『你令人作噁,誰是你女兒。』律子快要撐不住,她整個胃裡一直翻覆著噁心的酸素。
『是呀,誰是你女兒?你這個噁心的歐吉桑。』凌香將兩個冰淇淋直接插在夏川紀雄的頭上,隨後大聲的說:『救命呀───』
夏川紀雄驚慌地退開她們身邊,凌香趕緊拿起地上的袋子拉著律子手快速逃開。
她們頭也不回的往KMD的方向跑去,六點鐘的KMD當然還沒營業,所以他們轉過另一邊往後門進入,這時間黑木跟哲男應該都在辦公室裡。
一進入辦公室,律子跌撞地衝進廁所,趴在馬桶上狂吐了起來,所有人看見都嚇了一跳,她像是要把體內所有東西都吐出來才甘心,手指不對催吐著,樣子狼狽。
『阿礫呀,你是讓律子懷孕了嗎?她怎麼吐成這樣。』浩介開玩笑的說著。
阿礫沉默不語地玩著掌上型電玩,眼角不時看著廁所方向。
律子吐到完全沒東西時,她站起來往洗手台走去,打開水龍後就是一直洗手,她拼命的磋,像是有甚麼髒東西洗不乾淨一樣,搓到手發紅,她還是不停止。
『律子別洗了,妳手都紅了。』凌香一臉擔心的模樣,其實她也不知道剛才發生甚麼事情,她以為律子只是被怪叔叔纏上罷了。
十也礫放下電玩走向律子身後將她的雙手分開,『別洗了,手都爛了。』
律子聽見阿礫低沉地聲線,一瞬間,她崩潰了。
『混帳,他是混帳,他不是我父親永遠都不配當我父親,我的人生不是他給的──』律子不斷仰頭地嘶吼,跪在地上激動地哭了起來,她滿腦子想起過去三年來每個膽戰心驚的夜晚,那個人總是偷看她洗澡,總是計劃著半夜企圖爬上她的床想強暴她,好幾次、好幾夜,她不斷得躲在房間裡顫抖,裝了門鎖後還夜夜在門口盯著。
每一天,不斷防禦著他那故意觸摸她身體的手,齷齪的眼神已經侵犯她所有的感官。
十也礫抓緊她的手將她抱起帶往沙發上,雙手壓制住沙發的兩側將律子包圍住,很沉靜的看著哭泣的她。
『妳… 很生氣嗎?』十也礫低沉有力地問著,一隻手將她把凌亂的髮絲剝開,眼淚侵蝕在阿礫的手指皮膚上。
發燙,十也礫覺得這眼淚是灼熱的溫度。
一瞬間,律子聽得懂這句話的涵意,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懂了,她停住哭泣,卻還是抽抽噎噎地,她鎮定自己的混亂情緒,擦乾眼淚,深深吸一口氣後便說:『我不生氣,阿礫…我不生氣。』
『可是妳哭了。』他用手背撫摸著律子的臉頰,律子感覺到他的手是冰冷的。
『他是誰?』
『阿礫,我不生氣了,真的。』律子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他凝視著淚珠默然幾秒,低下頭將額頭靠在律子的頭頂上,緩慢地說:『下次,如果有人再讓妳這樣,我一定不會放過他。』他低聲宣示著。
律子她終於懂十也礫常常問她的那句話,這是一句很不經意的問題,但卻充滿暗示,因為每次當十也礫問起時,律子總是回答「不生氣」,所以她都沒發現這中間的微妙性。
黑木跟哲男鬆了一口氣,他們還真擔心律子會說「她生氣了」,好險她發現了。
『阿呀,好了好了,大家肚子都餓了,叫比薩來吃吧。』浩介趕緊化開這僵硬的氣氛,自顧的撥著電話叫外送。
十也礫定眼深沉看著律子,離開她身上回到他的坐位上繼續打他的電動。
凌香坐在律子的身邊拍拍她的被企圖讓律子安心,律子微笑的模樣大家都知道很牽強。
十也礫心不在焉打著電動,但心裡正在盤算著,律子的崩潰哭泣牽動著他的心,他感到很不舒服,他不喜歡律子哭泣,他喜歡她對他笑著。
一個意外出現的人,將事情拖到更深淵的地方,是大家在往後的日子裡想都沒想到的結果。
一場風暴,即將掀開序幕。